新凤霞谈演戏经验

新凤霞谈演戏经验(摘自网友的空间‘翠竹小屋’)
【导言】新凤霞是是我国著名评剧演员,有“评剧皇后”的美誉。她曾写下一篇文章,向青年演员介绍她的演戏经验,既强调苦练功夫,又重视为人处世的品德,全篇读罢,让人对戏曲工作者们肃然起敬。
作者:新凤霞
    在旧社会,不唱戏没有饭吃,演个小孩、院公、零碎的,你不会也没有人给你说说教教。不会,后台老板就说:“你凭什么挣钱?找人学去!”跟谁学呀?常讲“宁给十亩地,不教一句戏。”一字值千金,要求师、访友、送礼、求教,一字一句的偷学,一步步的熬着,才能演上个角色。你一个戏演上了,后台还有一群人顶着了,可不能演砸了。给你一个角色演,那是真不易呀!现在演戏什么都不用发愁,公家都给咱们准备好了。旧社会演戏从头到脚穿的戴的,哪怕一根头绳,一付鞋穗,都要自己准备;你的戏衣破旧,头面难看,就少给你钱,克扣你的份子!为了置一套戏衣省吃省用,借印子钱,多么难哪!
    人的生命有限,人的艺术生命更有限,你有一点努力就长进一点,你稍为松劲就要后退,做演员就是要抓紧大好年华。

   咱们戏曲演员从小开始练功要打上三道箍:头上吊上眉毛,腰上扎上板带,脚上穿上厚底靴;唱旦角要绑上跷耗跷工。冬夭地上泼水成冰,在冰上跑圆场,为了脚上有功夫,这样练出来在台上走起来就好看了。耗顶倒立,师傅点着一袋烟,他抽完了,才叫你下来,也是为了练出扎实的功底。 比如披上大靠跑圆场,飘带和靠旗随风飘起,身上的穗子、盔头的丝穗都平稳不乱,这是功夫。讲究飘带平起象浮在水面一样,就是脚腿的功夫过硬。台上站一站,台下几身汗,就是台下苦练的结果。
   台上用的道具,身上穿的服装等等,都要在台下试好、穿好再到台上运用。每一出戏的动作都要在每天练一遍或练几遍;要练熟,可不是练油了;要有新鲜感,一个小动作,一个小环节都要严肃对待。
我也有一次痛苦的经验,那是市场上刚刚时兴塑料布,服装师傅给我做了一件塑料布的水衣子。穿在服装里边的白布衬衣,我们叫水衣子。一般用布做,也有用细竹管串起来做成衣服,为了夏天出汗太多,免得打湿了戏衣。塑料布做的水衣子很合身,我在上场前贴身穿在里面了。初上场也没显出什么来,只感觉不如布的随身,有点捆绑感觉。这场戏很长,要唱半个多小时,又舞又唱;正是热天,上场不到半场戏,我就感到不对头了,恶心,要吐,头也昏了,眼看支持不住了。原来是塑料布不透气,热气散不出去,把热气闷在里面,汗顺着身子往下流,好不容易对付下了场,一下来就吐了。休息了半天,又吃仁丹又喝清凉药才好,象生了一场大病,周身没有力气。没有想到,就是这么一件水衣子,就闹了这么一场祸事。所以说台上的东西一点也不能马虎,哪怕一件水衣子,一把扇子,都要严肃对待,都要在事先试练一下。

    在日伪时代我受过一次伤,就是因为一根马鞭子事先没有试练检查,惹出一场大祸。那时常常排连台本戏,又是节日,前后台都很乱,我演《女侠红蝴蝶》上场跑马趟子。扮好戏后,我象经常一样从墙上钉子上拿下马鞭子就上场了。上去后随着“急急风”的锣鼓经跑圆场,就感觉手里的马鞭有点不对劲,也没在意;接着走一个“四击头”翻身亮住,应该涮一下马鞭。我一向外扔,不好了,马鞭出手了,扔出去好远,飞到台下去了。我呆在台上,莫名其妙。台下起哄了,“倒好”不停的上来。通!好!观众不住地站起来,场子里大乱、茶碗、茶壶、烂柿子飞上了台。我还听见台下有人大声喊着:“要你的眼睛!”哗啦!一个茶碗砍在我脸上,当时我的眼睛就看不见了,左眼眉打破一个口子,在东亚医院缝了两针。作了一个伤疤。因为我得罪了日本宪兵队头子,他们扬言要我的眼睛,买通了后台的叛徒,偷偷的把我要上场用的马鞭,割断了拉手的绳子。因为我上场前没有检查试练一下,到了台上一扔出了手。直到现在,我眉毛上的小疤永远给我留下了这一次疏忽大意的教训。
唱一出戏是很累,可是千万不要养成“水嗓子”。我唱戏几十年没有饮场——随时喝水的习惯。在旧社会,讲究的角儿有跟包的专门端着小茶壶在台上伺候随时喝水。唱《三堂会审》时,跟包的把小水壶放在台当中,演苏三的演员可以随时喝水。我没有这个习惯,我见过一些好演员也没有这个毛病。有些独唱演员,他们开一个晚上的音乐会也不喝水,唱完了再喝水,这种过硬功夫都是从小养成。演唱时不喝水对嗓子、声带有好处,唱时在运动中自己产生唾液;喝水是外加刺激,有时越喝嗓子越干。我还看见过一个演员在演出时喝冰镇汽水,一下子嗓子喝哑了,真是胡来。

   有年青学生问我嗓子怎么样保护?我在旧社会一年三百六十天都唱戏,还是演日夜两场,还有“赶包”演出,哪里讲什么保护嗓子呀!解放后,我的演出也很多,但比起旧社会就少多了。在评剧院我在主要演员中是演出最多的一个,但我也闹过一次嗓子,声带长了小结。那是一九五五年,当时有两个人声带长小结,一个是京剧演员李少春,一个是我。我们都在同仁医院治疗,我完全好了,少春同志就始终没有完全好。他主要是神经过于紧张。我是满不在乎,病假休息的一段时间我就学习别人的发声方法,学习西洋发声唱歌方法,找自己闹嗓子的原因。原来我是发声方法出了问题,记得展演《杨三姐告状》,我完全按照老的方法演唱,老的评剧唱法多是男唱女,挤着嗓子唱,又尖又高,和我的发声不一样,因此伤了声带。后来治疗结合纠正发声,嗓子就完全恢复了。
    不要养成非要吃哪种东西嗓子才好,或是不能吃哪样东西的习惯。倒是应该养成适应环境的能力,到了哪儿能吃能睡,水土都服。我到哪里演出都能适应,连夜排戏我手里拿一根棍,站着也能睡觉。我们的老院长陈怀平同志常说:“凤霞一点不浪费精力,能工作,能休息。”
    吊嗓子要严要求,每天能坚持唱一两个小时,上台大概就能顶下来了。练唱时调门定的要高一点,我们叫“欠一点脚出功夫”,上台演唱的弦定的要适合。一定要在小时候打下演唱基础,千万在小时候不要浪费掉这段练唱的时间,养成清早起床自己过一过戏,自己找一个合适的地方喊嗓练唱的习惯。
    特别要注意念白,要在每夭练声时念一大段白话,老师常讲:“千斤话白四两唱”,念白也是练嘴皮子。我小时候看见过很多文明戏演员,就是念白好,你唱一大段不如他念一段话白叫好。唱、做、念、打,念占一个字呀!和唱、做一样的分量。我小时嗓子不算好,因为是小嗓改唱大嗓;但我嘴里念白有功夫,因此我的唱咬字好,这和我小时念白下的功夫分不开。我也见过唱得不大好,就是因为念白好,成为一个好演员的。

    我们顶重头戏的演员注意不要叫人担心。我几十年有个好习惯,从不误场,不叫后台管事的担心我。我在几十年演戏生活中,不论发生什么情况,受到什么挫折,没有因为我个人情绪出过问题,没有一次由于我的缘故回过戏,哪怕是生病发高烧,我也没有误过一场演出,在舞台上合作都是愉快的。旧社会风气坏,戏曲演员受压迫,旧戏班也有许多黑暗面,阴人、说损话、到台上使坏等等,这些都是旧社会的坏东西。有意无意的,我们新社会的新青年有时也沾染上了,文化大革命当中坏事坏人猖獗。千万扔掉这种坏东西!
    老戏班讲究有戏德,还常讲“救场如救火”,救场不能讲价钱,这是戏班传统。我小时候救场替人演戏可多了。有人也给我出主意,不要去给人家打补丁,我从不听这些,这是戏德、是人缘。就是我当了主演也没有忘记过救场如救火,一九五六年小白玉霜同志在长安戏院演出《马寡妇开店》,临时有病不能上场,剧院来和我商量,叫我替她。我因为跟小白玉霜说过不演她们白家门的戏,这次替她,我也不演《马寡妇开店》,改演《打狗劝夫》。剧场门前还写一块黑板:“因小白玉霜生病不能演出,由新凤霞改演《打狗劝夫》,如不看请退票。”还好,一张票也没有退。我替小白玉霜演了这场戏,给青年演员作了一个好样子。我就记住了:任何时候只准补台,不准拆台。

    这一年多来,恢复上演传统戏了。由于十多年不准演老戏,尤其是青年演员甚至于没见过老戏;或是因为生疏,或是因为初学,常看见在台上掉盔头,掉刀枪,断翎子等等现象。在从前,这可都是事故,掉盔、掉头套,这叫“掭头”,这是大事故,可能是演员的头缺少扎功,头没有扎紧,在场上就容易掭头,也可能是化装师傅没有手劲,或是演员怕苦不让勒紧,总之这是大事故。在从前旧戏班里这种事故罚香最多。头上练出扎功可得吃点苦。额角上边用带子扎出两条红血印。还要戴上很重的盔头或头面,唱旦角的头面一二十斤重,是要练出功夫来。
    我小时候掭过一次头,那是演《女起解》,戴上鱼枷后,我母亲把线帘子向外一拉,往后一扔,劲头太大了,一下子甩在上场门边柱子挂胡子的钉子上。那时正是三伏天,母亲撩着线帘子,为我扇风。这一手可糟了,钉子挂住了线帘子我也不知道,锣鼓点子打着“慢长锤”,我走着碎步上场,还没走到台中间就把头抓了。一个旦角掭了头多难看哪!倒是有勒头的网子等等,没有全部掉下来,也都抓到头顶上去了;前边的小弯片子也都掀起来翻上天了!吊上眉毛、贴上小弯、包上头,本来很精神,这下子成了吊死鬼儿了,眉毛全聋拉下来啦!“通!好!”观众又笑又叫。唱戏的在台上出了什么事故也不许跑下场,破坏剧情,我就是这样一个吊死鬼相演了一场《女起解》,当然没唱好,象个什么样子呀!我演完一下场,班主和师傅都骂我,为什么在上场前不顺一顺线帘子,母亲急得直哭,后悔自己的粗心。反正怪我自己疏于检查,闹了这个大事故。不单罚香,还得向后台供的祖师爷请罪!后来我在上场前都是习惯的顺一下线帘子,可不敢再疏忽大意了。
   闲聊、走神最要不得!一扮上戏就要进人角色,精神高度集中,娘老子死了也不能分神。一个演员有激情是对的,但台上更需要控制情绪,虚实结合,真真假假,才能把戏演好。台上的激烈动作更要有控制,我初演《祥林嫂》中被迫和贺老六结婚,拜堂时祥林嫂不愿,一头往桌上撞去。我演这一个动作真的动了感情,一头真撞上了桌子,头上撞了一个大包。要有真实感,又要能控制。我们都有这种经验,一个人真哭的时候就唱不出来,真笑时形象也不会好看,感觉必须真实,动作和表演一定要有设计,要美化,要有分寸。
    台上发生意外事故不能见事着迷,要见机行事,想法弥补。我小时候和鲜灵霞、小白玉霜一起演过一场合作戏《绣鞋记》,灵霞演姐姐,我演妹妹。“姐妹告状”一场,上台就跑圆场,我在后头,她在前头;一上场我就把姐姐的彩鞋给踩掉了,她一步也走不了啦。我就随着叫了一个“乱锤”的锣鼓经,扶她坐在台中,作跑累了的样子;这时她把鞋穿上了,我扶起她又跑圆场,归了原戏,台下一点也不知道。
   每个老演员都有自己的经验和甘苦,我也说不出什么新鲜的,写出来供参考和批评吧。
☆ == 中国昆曲社 == ☆
文 / 新凤霞(有删改)
图 / 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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