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剧大师与真实版的《黑猫告状》
评剧大师与真实版的《黑猫告状》 (作 者 田继忠)
如今是宠物受宠的时代，你知道方圆百里的沈阳城里有多少猫咪吗？一位警员说至少10万只。这么多猫，按说不乏有出类拔萃的小家伙，可是，它们要和本文介绍给大家的那只机智神勇、大名远扬的猫咪比较，肯定相形见绌。
奸夫淫妇害了老鞋匠
沈阳有个小河沿，当年可是远近闻名，要不郭松龄反奉兵败，张作霖干吗要把他在小河沿暴尸三天呢？
小河沿附近有个叫黄土坎的地方，如今这个地名已经很难找寻。上个世纪20年代，有一个缝鞋匠就在小河沿黄土坎这一带做活计，鞋匠姓段，叫段岐山。段鞋匠辛辛苦苦熬到了50岁，才娶上了一房女人。那女人叫殷淑花，要比鞋匠小上二十几岁，风姿绰约，却不很安分。殷淑花在荷花盛开的夏季常常去小河沿赏花游玩，常来常往的，免不了招风惹草。不久，这女人认识了一个也是在小河沿做买卖的俊俏后生罗小明，两情相悦，眉来眼去的，很快就勾搭上了，那情形颇类似西门庆与潘金莲。
为了遮人耳目，二人谎称是表兄妹来哄骗段鞋匠。年过半百膝下无子的老鞋匠心里有数，却睁眼闭眼的不多计较他们。谁想到这对奸夫淫妇并不满足，仍旧是嫌段岐山碍眼，两个人合计着想出了一个毒招儿。一日夜晚，趁老段熟睡的时候，罗小明用掌鞋的锤子把一根大铁钉从鼻子凿进他脑瓜瓤子，可怜老鞋匠连哼都没哼一下就一命归西了。两个恶人放出口风，说段岐山中风突然死亡，随后就在小河沿附近找了个空地草草地下葬了。在法制粗放、户籍混乱的民国初年，民不举官不纠，人死灯灭，害人者阴谋得逞逍遥法外。那对狗男女干了罪恶勾当，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哪成想这一切都被一只动物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原来，老鞋匠生前好善，收养了一只流浪黑猫。那猫乖巧伶俐，和老主人相处十余年，亲密无间，不离不弃。老主人被害，黑猫好生痛苦，它恨自己不能替主人喊冤报仇，便整日地守在段岐山坟前，等待着主人生前的亲戚朋友前来。
黑猫带着警察破案
一年后的一天，段岐山的老乡刘镇太过来看他，才知道段岐山已经不在人世。刘镇太来到死者的坟前默默地哀悼一番，掉了几颗眼泪。黑猫一见，知道自己等待的人终于来了，便扑上前叼走了刘镇太的一个小包，边跑边回头看着刘镇太，然后钻进坟包的洞穴里。黑猫似乎是在暗示刘镇太，埋在坟墓里的主人死的不清不白。可刘镇太哪里想得到背后还有那么复杂的事情，只懊恼自己倒霉，包让猫叼走了，气得骂了一通，摇了摇头走了。
但奇怪的事情继续发生了。过些时日，刘镇太在沈阳大南门外的一家饭馆吃饭时，黑猫又出现了。这只小动物怒气冲冲地跳上桌子，连扒带挠，把满桌的菜肴搅了个一塌糊涂。刘镇太气急了，操起一只盘子便朝黑猫砸过去。你想，那猫儿该是何等的灵巧，轻轻一躲闪，盘子擦身而过。于是一个更让人难以置信的事情又出现了。
只见那盘子旋转着，直对着另一张桌子飞了过去，不偏不倚，正正地拍在一个人的脸上。那个倒霉的人应声摔在地上，满脸流血。这个突然发生的变故惊呆了所有正在就餐的人，更吓坏了刘镇太。你道那个被砸个正着的人是谁？不是别人，正是害死段岐山的罗小明。这罗小明也是该着出事，彼时若放了刘镇太一马，他也就能躲过这生死大劫。只是坐着吃饭便无端地给人砸伤，气盛的罗小明怎么能咽下这口气，他怂恿着众人把刘镇太扭送到附近的警察所。
审问的时候，刘镇太直喊冤枉，说他是在打一只糟蹋了桌上酒菜的黑猫，无意中碰伤了罗小明。警察哪会信他怒斥道：“胡说八道，哪里有什么黑猫白猫？”正说话间，那只黑猫优哉游哉地进了警察所，径直地跳到桌案上，不慌不忙地趴下，歪着脑袋看看警察，再看看刘镇太，那神情好像在说：“他说的事是真的，我就是那只猫，我要告状。 ”
话说到这儿有点儿玄了，可是在当年的小河沿，逛园子的老百姓都这么传说。说是那只黑猫后来领着警察到了段岐山的坟上，警察掘坟验尸，终于发现了段岐山鼻孔里的铁钉。一件冤情水落石出，奸夫淫妇最终受到了法律的制裁。
至于那只黑猫呢？人们再没有见到它的踪影。如今沈阳城里的猫咪成千上万，里边说不定就有当年黑猫的后代呢！
触景生“戏”为黑猫立传
其实，黑猫的故事并没有就此完结，一位和段岐山年龄差不多的唐山人在案发后不久也来到了沈阳城的小河沿。
80岁以上的“老沈阳”也许还会记得，小河沿这地方（现如今叫万泉公园）是块杂巴地。著名作家杨大群在他的小说《关东演义》里曾这样描述小河沿：“这里的大烟馆、说书场、把式场、赌场、剜痣割瘊子的、打命算卦的、卖假药的，全科极了”。据说，著名书法家沈延毅当年也喜欢到这里来听大鼓书。诸位该知道小河沿的热闹程度了吧！
你想，在这样热闹的地界里，黑猫的故事已经一传十、十传百地人人皆知，那位和段岐山年龄差不多的唐山人怎么会不听说呢？此人叫成兆才，外表看上去并不打眼，细高个头，面容清瘦，衣着简朴，土气得跟乡下人没有太大的区别。不过他那一脸的幽默和出口就是“戏”的唐山腔，让人感到他可不是个普通的老百姓。
关于成兆才和他的评剧，曾经在新闻单位做了几十年文艺编辑的崔春昌老师很有研究。他讲，成兆才是个民间艺人，但绝不是个普通的民间艺人。他把河北的“莲花落子”改造成评剧，成为评剧的一代宗师。在戏班里，他既是演员、乐手，又是导演、编剧。评剧早期剧目大都出自他的手笔，如《花为媒》、《杜十娘》、《打狗劝夫》、《杨三姐告状》等一百多出戏都由他编写、导演和首次推上舞台。他在中国评剧界的地位就如莎士比亚在西方话剧界的地位一样，很权威，很有影响。
1928年夏，54岁的成兆才随当时很有影响的孙家班来沈阳演出。他听说沈阳城边有个小河沿，各路杂耍艺人都聚集在那儿卖艺，闲暇时便前往游览观赏。当他转悠一圈溜达到黄土坎坐下来小憩时，身旁的几位老者正在讲少妻害老夫的命案和黑猫的故事。真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成兆才随后就做了详尽的访察。几天后，一出新戏在成兆才笔下完成。成先生感黑猫之诚，把戏取名《黑猫告状》。
《黑猫告状》火遍东北
《黑猫告状》的戏完成后，成兆才很快就把它搬上了舞台。因为戏班子就在沈阳演出，所以《黑猫告状》这出新戏的首演就在沈阳城内的大舞台。
成先生不仅是这出新戏的编剧、导演，还在戏中扮演段岐山，著名旦角金灵芝扮演殷淑花（关于金灵芝的凄惨经历另有文章介绍，请关注“摆渡辽河”），他们同台献艺，合作默契，演出非常成功，轰动了沈阳城。连当时张学良手下的军政大员都禁不住诱惑，前呼后拥地挤进了大舞台。这些草莽出身的东北军要员听说《黑猫告状》的原型故事就发生在小河沿，更诱发了一睹为快的兴趣。当时，大舞台前门庭若市，就连乡下的农民都赶着马车驴车进城观看这出由他们身边发生的案件改成的“落子戏”。尽管在成兆才等老艺人的努力下，“莲花落子”已经脱胎换骨成为评剧，但很多人还是习惯叫它“落子”。那时，东北地区有很多唱评戏的戏班，我们沈阳算是戏班最多、演出也最活跃的地方，所以人们干脆把他们归到一起叫“奉天落子”。
专攻评剧研究的崔春昌，十几年前曾经采访过当年的一位老艺人。那位老艺人回忆说：“《黑猫告状》一炮走红，我们在大舞台一连演出了二十多场，场场爆满。很快这个本子在各戏班中传开了，北京、天津、河北、黑龙江、吉林，凡是有评戏班社的地方都有《黑猫告状》的演出。”自此，在评剧舞台上出现了《黑猫告状》热。据老辈人讲，那时看完了《黑猫告状》，很多人都把黑猫当成了“英雄人物”，连不起眼的小河沿黄土坎也成了人们追踪的游览热线，大家都特别想在黄土坎上找到那只知恩图报“正气凛然”的黑猫。当然，没有人再见到过那只替主人伸冤的义猫。不过，在当时的沈阳城却出现了盛极一时的养猫热，而且专愿意挑黑猫养。
成兆才家中也有不安分的女人
成老先生写《黑猫告状》还有一个外人不知的缘由。他和段岐山两人，一个是闯荡江湖的艺人，一个是走街串巷的鞋匠，虽然素昧平生，却都是一样挣扎在社会底层。更让他们在心灵上相通的是，两个人有着极为相似的人生经历和不幸遭遇。也算是无缘不相逢吧，两个人都是老夫少妻，而且两个人的妻子都不是本本分分的女人，他们都为此而苦恼。
成兆才是河北滦南人，年轻的时候有过两次婚姻。两房妻子都很贤惠，可惜都是红颜薄命，年轻轻的就撒手人寰。他18岁时娶的原配夫人，婚后没几年就在一场突然袭来的瘟疫中故去，那场瘟疫不仅夺去了他妻子的生命，连年幼的儿子也夭折了。28岁那年，他又续娶了一位朴实能干的女人家，却没想到有一次妻子在河里洗衣服，突然来了场大水把她冲走了。连续丧偶的命运给成兆才的精神带来了重大的打击，他已经没有勇气再组建家庭了，决心孑然一身，不再娶妻，一心一意地去从事他所钟爱的戏剧事业。一晃儿，十几年过去了，成兆才的事业有了建树，他成功地把家乡的“莲花落子”改造成为评剧，让一种民间艺术登上了大雅之堂。
在他50岁出头的时候，好心的戏班老板怕他寂寞孤独，为他介绍了一位31岁的少妇。虽然是同乡，但年龄差距太大，成兆才最初没有答应，但经不住说服动员，最后他们还是结婚了。婚后的成兆才并不快乐，两口子吵吵闹闹不说，这女人又不是个安分守己的主儿，不久就和戏班子里一个拉弦的勾搭成奸，让成老先生好生难堪。为此，成先生总是在有意无意之间流露出自己的内心忧郁：“老夫少妻不好办哪！ ”
他的这种感慨不时地在他写作的一些戏文里有所流露，比如在他创作的《乔太守乱点鸳鸯谱》里就有不少老夫少妻矛盾生活的感叹。他的这种感慨在《黑猫告状》里更是有所发挥。老艺人哀叹段岐山的同时，是不是也在哀叹自己呢？
大师坟前也有黑猫出没
有人曾经向获戏剧“梅花奖”的几位青年演员讨教一点文艺知识，回答令人悲哀。几朵“梅花”都只知关之琳，不知关汉卿；只知成方圆，不知成兆才。
沈阳是评剧成熟之地，不知道评剧的创始人大概有些说不过去。
成兆才出身贫苦，自幼勤奋好学，喜爱戏剧，曾经为地主当佣工，业余时间拜师学艺。 20岁时，成兆才尚未成名便到天津闯荡，“撂地”、“跑棚”卖艺。 1901年，他再次来到天津发展，但当局以莲花落“有伤风化”为名将这些莲花落艺人驱出天津。1908年，他第三次来天津，偏又遇着光绪皇帝和慈禧太后去世，清政府禁止“响乐”。可是，成兆才并不轻言放弃。从1912年开始，他组织了庆春平腔班，带着《莲花落》改革的成就——“平腔梆子戏”，再进天津。这一次他成功了。
1919年，成兆才带着唐山戏社首次出关到了营口，随后又到了沈阳、长春和哈尔滨，给东北人带来了赏心悦目的“唐山落子”。据说，当年“东北王”张作霖为岳母祝寿和举办赈灾义演，在特邀京剧名家梅兰芳、程砚秋专场表演时，还不忘请来“唐山落子”名家月明珠在沈阳同台演出，获得军政界、工商界和市民的极力赞赏。月明珠是成兆才的得意门生。 1922年，24岁的月明珠由于过度劳累病逝于沈阳。成兆才一手培养出来的戏苑明珠英年早逝，先生伤心了。他怀着无法抑制的悲痛扶柩回乡，几年里竟然没有再走出山海关。
1927年，应老友孙洪奎的盛情相邀，成兆才终于又出关了，加入了北孙班——振兴剧社，往来于沈阳、哈尔滨之间。也正是在这个时候，老先生结识了沈阳的小河沿，结识了小河沿的黄土坎，听说了黑猫替主人鸣冤的警世奇闻。于是，有了《黑猫告状》这出经典名剧的传世。一晃儿，八十年了。《黑猫告状》公演赢得社会特别是市井百姓的众口赞誉，老先生并不满足于此，他的心中还有更宏大的戏剧构想。不幸的是，就在这时候，成兆才病倒在吉林的丹桂戏院。先生的肺病很重，回乡后，1929年2月8日病逝于生养他的故土，那年他55岁。
从沈阳往西驱车300多公里，未到唐山之前，中途经过一片林子。这里的一个土坎上，密密匝匝地长着很多槐树。林子的北面，有一片坟茔。坟地南头，靠近公路边的地方，一座并不显眼的坟头竖着一方简朴的石碑。碑身被杂草掩映着，依稀看出有字——成兆才之墓。有人说，那片林子里经常有黑猫出没。
在沈阳的大舞台和小河沿留下艺术踪迹的成老先生，杰出的民间艺术家、评剧创始人，就长眠在那儿！
文章来源:：辽沈晚报 2009-12-25
